2009/01/3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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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劉皇發為香港求得一支下籤,令我想起一篇交章。

馮內果在其後期一本近乎自傳式的散文作品《沒有國家的人》(A Man Without A Country)中,藉著教我們寫故事,說明他對世事的看法。他說,故事要寫得吸引,作者通常要主角經歷命運的高低起落。例如,《灰姑娘》,她受繼母虐待是壞事,神仙為她帶來美麗的衣服和南瓜車是好事,和王子跳舞是好好事,到午夜十二點,她便打回原形,又變成壞事,最後,她穿上玻璃鞋,從此與王子快樂地生活,大團圓。馮內果又舉了另外幾個例子說明流行的故事,都是因循類似的格式。不過,沙士比亞的《王子復仇記》就不一樣。

故事講述王子因其父親被剌殺,母后改嫁給王叔,一個貌似父親的鬼魂告訴王子兇手是皇叔,王子半信半疑,設計一個話劇,重演案發經過,希望憑皇叔看劇的反應去判斷鬼魂的指控真偽,可惜皇叔沒有中計,之後,王子將事件告訴母后之際,王子發現有人偷聽,誤以為是王叔,錯手殺人,受害者原來是王子的女朋友的父親,跟著,女朋友跳河自盡,她的兄長要和王子比武,比武導致兩人同歸於盡,母后服毒,女友兄長臨死前爆出皇叔要趁比武陷害王子的陰謀,王子在臨死一刻,殺死皇叔。

故事就是這樣完。馮內果說,置身當中,事情發展一片混亂,主角根本不可能知道哪件是對自己有利、哪件有害。馮內果笑沙士比亞的說故事技巧九流,但他稱讚道,《王子復仇記》之所以成為大師傑作,正因它反映現實。現實就是,我們對生命的認知太少,你永遠都不可能辨別事情對自己是好、是壞,直至你上了天堂,如果天堂真的有答案。劉皇發得下籤,是好是壞? f._.

文章之前印有馮內果的親筆手寫句語:「世上最滑稽的笑話是這樣的:『昨晚我夢見自己在吃薄餅,早上起床才發現毛毯不見了!』」笑到我傻。

2009/01/21

奧巴馬vs.林肯

相比林肯的,奧巴馬的總統就職演說,只能當是說給小學生的。奧巴馬的演說大致循這樣一個套路走:目前,國家面臨大挑戰...不過,學習歷史的教訓,先賢立國...我們知道:Yes, we can...國內問題,我們應該拋開成見...國外事務,我們應重建領導地位...我們有的是正確的價值觀...最後,引述歷史名言,來個感性的結尾。林肯的首個就職演說又如何呢? 時為1861年,美國因黑奴問題面對國家分列。演說是這樣走的,對於黑奴問題,我一向立場鮮明而貫徹...我完全遵守國家法律辦事...分列國家是不容許的。

百多年前的英文較現在冗長,不過,林肯言之有物、立場鮮明,而且只針對一個問題。奧巴馬呢? 由就業說到環境,焦點含糊;怪罪於貪婪的同時,又歌頌冒險精神,有點自相矛盾;重口號多於實事,沒有巨體主張。我做了一個統計,數數他倆分別說了多少次「你」和「我」。奧巴馬對自己國民說了三次「你」(有另外幾個說給國外敵人不計在內)和二次「我」;林肯說了十七次「你」和四十一次「我」。林肯分清政府和人民的權責,我想甚麼、我做甚麼,你有權做甚麼。奧巴馬多說「我們」,將自己的角色混淆在人群當中。奧巴馬上任,行林肯的路程,用林肯的聖經。兩者都是演講高手,認真看看,就高下立見。當然,演講還看外型、音聲等,但如果只追求視聽效果而不講究內容,這又是否選擇出色的政治領袖的要素呢?

2009/01/17

卑路乍街


卑路乍街很狹窄,小孩子跳紮紮,幾步便可橫過,舊區,內街不能擴闊,可能為交通帶來不便,但狹窄的街道,偏偏構成一個自然的步行購物區。著名作家Jane Jacobs所形容的理想城市佈局,大概可在這裡找到。

這裡有些招牌是不合比例的巨大,雖然美感欠奉,但不失香港特色。日照下的影子,巨大得有點不可思議。

2009/01/10

看見

看見,本身就是一種藝術,這是我今天參觀伍振榮的個人攝影展《中國‧人》的感想。要拍得好照片,攝影器材和技術其實是次要,首要是看見。而偏偏看見這個動作是最為人所忽略,原因可能是昂貴的攝影器材令人望而生畏,眼睛卻是人人都有,除了盲人,沒有人稀罕。聾的貝多芬能夠作曲,我未聽聞有盲的攝影師,分別在於攝影是建基於真實。可是,有眼睛不一定看得見,出色的攝影師可以看見普通人平時視以不見的精彩畫面。說來有點抽象,看見,較實際的條件還是有的,就是去到現場。沒有去到,怎樣能看見?八十年代,中國改革開放之初,伍振榮到國內遊歷,在港人還未興起北上之前,他拍下珍貴的社會面貌。到那裡,看得見,美極了!

2009/01/08

母夜

馮內果較早期的小說"Mother Night"(母夜),講述二次大戰時期,一個在德國服役的美國間諜的故事。服役期間,這位間諜擔任德國納粹黨宣揚部要員,是一個受歡迎的電台節目主持,他向德國人宣揚納粹主義的節目內容,原來是向美軍發佈的密碼。戰後,他繼續周旋在政治鬥爭和民族衝突之間,原本是作家和大情人的他,在人類仇恨之中,被淪為任人擺佈的棋子,愛人和朋友都背叛了他。最後,他在以色烈接受裁決,只有裁決,才能為他帶來自由。劇力萬鈞的史詩式鉅獻,馮內果又一佳作。

2009/01/06

索羅斯的投資藝術

面對金融海嘯,美國國會早前傳召了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對沖基金經理作供,表明導致華爾街數間金融機構財政困難的災難,與自己無關。他們並排舉起右手宣誓的場面,成為翌日金融時報的頭版照片,原來,足以以個人力量影響全球金融市場穩定的人,為數不多,就是五位。其中,照片左起第一位是喬治.索羅斯(George Soros)。

索羅斯是對沖基金界的先驅。1992年,他管理的量子基金透過炒賣英鎊,拖垮英倫銀行,導致英鎊大幅貶值而套利十億美元。1997年至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期間,索羅斯被指為幕後黑手,更被冠以「大鱷」稱號。自金融市場穩定下來,索羅斯沒有大展身手的機會。不過,金融時報那張照片說明,即使闊別舞台多年,索羅斯的影響力仍然不減。

而索羅斯的影響力,不僅在投資界,在慈善界也舉足輕重。根據近期《商業周刊》的數據顯示,其歷來捐獻,佔其身家的六成,總額近七十億美元,為全球第三大慈善家,僅次於股神畢菲特和微軟的蓋茨。

是「大鱷」又是大慈善家,身份好像有點矛盾,索羅斯究竟是亦正亦邪的雙面人,抑或錢多得洗不盡的風頭躉呢?我認為他兩樣也不是,他的行為貫徹他對「開放社會」的信念。

在「開放社會」裡,每個人掌握的知識是不完整的,沒有人能知道真理,所以社會不能容許獨裁領袖的存在,即使領袖有多賢能,甚至其制訂的政治是何等合乎科學精神,也不可能是絕對正確的。除了個人知識的局限,科學應用在社會研究上,亦大有問題,研究對象是人,而人的行為,互動而連續,不可能像科學家研究白老鼠的行為一樣,在實驗室中進行。

索羅斯的信念,與他的成長有關。生於匈牙利的他,早年被共產黨迫害逃難至英國。那段經歷令他體會到世事充滿變數,亦令他討厭獨裁統治。後來,索羅斯就讀倫敦經濟學院,受到學院的自由派思想薰陶,對經濟學上的傳統假設,例如每個人認知一切,有所質疑。

我說索羅斯炒賣和做善事理念一致,就是他做善事,是為了支持政治力量,去推動發展中國家的民主化發展。而在投資方面,他亦將「開放社會」的概念,應用到市場分析上,簡單說,就是利用人的無知發財。

主流經濟學假設人認知一切,市場上買賣的資產,包括股票﹑債券﹑物業,以及衍生工具,都在價格上反映實際的價值,換言之,市場永遠是對的。

索羅斯反對「市場永遠是對的」這個理論。他認為,正因為人的知識有限,市場時常錯誤地反映價值,不是高估,就是低估了。更甚者,錯誤行為會產生雪球效應,引發更多錯誤行為,令市場泥足深陷。他叫這個雪球效應為「反射作用」(Reflecivity)--當人類接收市場資訊後,作出反應,而這個反應的影響會「反射」回到市場,改變市場資訊本身。

以銀行樓按為例。如果樓市上升,提交銀行作抵押品的價值,得以提高,銀行便願意多借點錢出去。從主流經濟學的觀點看,銀行這個做法很合理。不過,根據索羅斯的「反射作用」,銀行多借點錢,會翻過來推動樓市進一步上升,樓市上升再令抵押品價值上升,銀行願意再借出更錢,影響循環不息,造成樓市泡沫。2007年之前的美國樓市泡沫,就是這樣形成。

索羅斯認為主流經濟學家和分析員誤信「市場永遠是對的」,忽略了「反射作用」帶來的混亂,造成大錯。不過對於部份投資者來說,別人的錯誤,正為他們帶來賺錢機會。

在索羅斯眼中,世界上同時間存在很多不同程度和階段的周期,都是拜「反射作用」所 賜,而今年金融海嘯如此巨大,是幾個大泡沫同時爆破的結果。最重要的一個泡沫,是有關監管力度的泡沫,周期長達七十年,未來,監管力度將像1929年市場大崩塌之後一樣,再次收緊。索羅斯預期,這對未來的投資環境,有深遠的影響。

索羅斯今年的新書"The New Paradigm For Financial Market"(中譯版: 索羅斯帶你走出金融危機),正確地預測出版幾個月之後出現的金融危機,以及其嚴重程度。全書162頁,精簡握要地序述了「大鱷」本人的投資心得,理論與實踐並重,是普羅投資者的手冊。書面設計以雲霧濃罩的香港背景,港人對九七﹑九八亞洲金融風暴記憶尤新,讀「大鱷」的著作兼欣賞書籍封面,份外具親切感。

書尾部份別開新面,以日記形式記錄索羅斯投資實戰的心路歷程,可惜書本趕著印刷,這部份只能寫到今年三月,略嫌太短,為此書其中不足之處。

書中亦不乏幽默,索羅斯自譏說自已雖然是個成功的投資者,卻是個失敗的哲學家。有關「開放社會」的哲學,他的女兒指他吹牛,女兒說他的投資決定,取決於背脊的感受 -- 索羅斯每次背痛,便改變原先的投資步署。這聽來兒戲,也說明一個道理 -- 雖然索羅斯的理論,可能令他了解市場大方向,但細節運作上,投資始終靠點直覺,沒有公式可循。

(刊登於今期《讀書好》)